安康日报：山村小学何以登上高端论坛—— 汉阴县漩涡镇堰坪小学激发“作业”中的德育力量

   沿着凤凰山道盘旋而上又盘旋而下，一路上除了近处的积雪就是远处波澜壮阔的云海。虽然从市区赶了个大早，但抵达凤凰山脚下的汉阴县漩涡镇堰坪小学早已过了正午。

  2016年秋季学期，这所蜗居在大山深处的村小因探索推广“德育作业”受到了全省乃至全国教育界的关注。堰坪小学德育主任卓小瑜不但在县内各学校一口气作了20多场讲座，还作为全省七个典型之一在省委宣传部、省教育厅召开的全省中小学培育和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推进优秀文化进校园现场会上作了经验交流。

  无论在哪一个层面进行交流，“德育作业”总能引起强烈反响。咸阳、宝鸡、榆林等地已经有不少学校前来参观学习，而更多的学校则是通过网络要去了整套资料。

  “德育作业”之所以在教育界得到广泛认同，是因为它戳中了这些年德育工作普遍存在的痛点，寻找到了学校、家庭、社会教育的交汇点。正如省教育厅副厅长王海波所说，德育作业把过去抽象的、空洞的、大水漫灌式的教育，变成了具体的、生动的、精准滴灌式的教育，特别注重与学生家长的沟通和互动，倡导育德于心，成德于行，所以深受学生和家长的欢迎。

 堰坪小学三年级学生吴新雨经常主动清理景区内的垃圾。韩胜平 摄  堰坪小学五年级学生吴小炀和奶奶一起干农活  堰坪小学三年级学生吴素慧在家帮奶奶洗碗

一次问卷调查

  参加活动的都是优秀学生，学困生、表达能力不好的、胆小的孩子永远在下面当观众。

  2015年，卓小瑜在漩涡镇中心小学担任德育主任。与大多数学校一样，她利用每周升国旗、少队课、主题班会等平台，结合学雷锋日、国庆节等节庆日组织了丰富多彩的德育活动。虽然工作开展得有声有色，但她也渐渐发现这种典型的德育方式存在不少问题。

  “节庆活动也有一定的教育效果，但有时候流于形式，很少能走进孩子心里。而且参加活动的都是优秀学生，学困生、表达能力不好的、胆小的孩子永远在下面当观众。”卓小瑜说，“课堂里的宣教往往也与孩子的认知水平不相适应，低年级的学生并不能很好地理解抽象词汇。”

  为了真正摸清德育效果，卓小瑜先后对100名学生及家长进行问卷调查。问卷调查的结果令她感到震惊——80%的学生回到家里不干家务，100%的学生没有给爸爸妈妈洗过一次脚，60%的学生在获得别人帮助时不会当面道谢，80%的学生在家里以自我为中心，不会体谅父母的艰辛，缺乏感恩意识。

  “那次问卷调查的数据我始终忘不了，没想到学校搞了那么多活动，没有起到真正的教育作用。”卓小瑜开始思索怎么样让每个孩子都参与到德育中来，怎样让“德”扎根学生心灵，如何让德育延伸到每个家庭。

  形式替代实效、说教替代体验、规范替代引导，通过调查和思考，卓小瑜总结出当前德育工作普遍存在的问题，而问题的核心则在于忽略了孩子的身心现状和成长规律。

  卓小瑜开始把目光从节庆活动和课堂宣教聚焦到学生的生活细节。“比如有家长反应孩子在家里懒惰，我就让孩子回家帮忙洗碗、收拾房间，给父母洗脚、捶背、揉肩。一个周布置一件小事情，让孩子们把这些小事当作业来做。我和家长一再沟通，说孩子不管做什么，只要动手了就应该表扬。任务很轻，又能得到鼓励，孩子做一次之后就有成就感，所以大部分孩子都乐意去做。”

一个“作业超市”

  “你上周在家里洗了碗，这是你的精彩瞬间，我奖励给你。”

  “德育作业”受到了学生和家长的欢迎，慢慢从卓小瑜所带班级推广到全校。2016年秋季，卓小瑜交流到堰坪小学任教，这所村小成了完善和推广“德育作业”的试验田。卓小瑜和同事一起深入到孩子家中走访，征求家长的意见，了解孩子的意愿，逐渐建立完善了“德育作业超市”。

  根据小学生在不同时期的心理生理和认知水平的差异，按照小学生生活学习、成长规律，该校按年级分为3段设计“德育作业”，建立个性化的“德育作业超市”。一二年级为低段，侧重家庭美德教育，设计德育作业99条，大多是给家人洗脚、给在外的亲人打一通电话、记住家人的生日等孝敬父母、尊重家人、学会关爱的内容。三四年级为中段，侧重个人品德养成，设计德育作业116条，内容重在体现怎样树立自信、学会自立自强、怎样与他人融洽相处。五六年级为高段，侧重社会公德培养，设计德育作业101条，内容重在体现关注社会现象、公共秩序、法纪法规、爱党爱国等。

  “德育作业超市”其实都是生活中的小事，学生每个星期从超市里自由选择一件事来做，班主任也会根据学生的情况给每个孩子布置不同的作业。在孩子完成德育作业过程中，家长的关注是关键的一环，学校要求家长以文字或图片的形式把孩子完成德育作业的情况反馈给老师。

  “德育是潜移默化的过程，可能需要五六年才能改变一个人。老师和家长必须持续跟进，时时刻刻关注，保持高的关注度，孩子才会有成就感，才能越做越有信心。” 卓小瑜说，“老师和家长一直在沟通，告诉他们德育作业是什么，看他们有什么需求。现在一学期开四次家长会，以座谈的形式讨论怎么样让孩子更健康地成长。”随着德育作业的推进，家长到会率越来越高，以前基本不参加家长会的爷爷奶奶们都愿意来听一听，班级家长微信群也越来越活跃了。

  “学生刚开始做‘德育作业’的时候，像学生给爸爸妈妈洗个脚这类的事，家长感觉不好意思，但是通过学校宣传交流之后，现在家长很赞同。”该校教导主任王家根说。

  每周一下午，该校每个班级都会有一节德育作业反馈会，孩子们在一起交流讨论上个星期自己做了哪些小事，而最重要的环节就是奖励。班主任把家长反馈的图片和文字打印出来，裁成小方块，当成奖状发给孩子。“你上周在家里洗了碗，这是你的精彩瞬间，我奖励给你。”班主任会以这种方式告诉孩子，你看家长夸你了，你做得很棒，要继续坚持。卓小瑜认为，孩子也许习惯了老师和家长的当面表扬，但家长的表扬通过老师说出来，老师的鼓励通过家长反馈给孩子，效果就会很不一样。

一所“星星银行”

  “我的‘星星银行账户’只有10颗星了，这两项赶上了，才有希望获得‘星级少年’称号。”

  除了老师和家长的口头表扬，该校还在每个班级设立 “德育星星银行”，在学期初给每位同学存入“爱国、孝敬、友善、文明、诚信、勤俭、卫生、学习、运动、团结、法纪、艺术”12颗(类)德育星，根据学生日常表现动态存贮、扣除相应德育星，被扣除的德育星可以通过完成相应的德育作业再次获得。

  “开学初给学生星星银行贴上12颗星，就像给自己银行存启动资金一样，要想保住榜上的所有星星，必须在12个方面都要积极努力，要得到奖励星星，还要自觉完成好校外的‘德育作业’，‘星星银行’荣誉榜的激励作用大，学生在完成这方面的作业比较主动，老师在学生行为习惯、品行培养方面少了很多说教，让班级管理轻松了不少。”三年级班主任郭素婷说。

  “德育星星银行”主要由学生自主管理。老师将全班学生分为12个小组，分别担任一类德育星的监督管理员，互相监督检查，同组成员也互相监督。升国旗时，未肃立脱帽行队礼将扣除“爱国之星”;顶撞长辈、老师被扣除“孝敬之星”;不遵守校纪校规将被扣除“法纪之星”;不注意个人卫生、乱扔纸屑、课桌凌乱等将被扣除“卫生之星”;说脏话骂人等被扣除“文明之星”，损害集体荣誉被扣除“团结之星”……学期末班级根据学生德育星多少评定“金星、银星、铜星少年”，并将表现最好的学生报学校进行表彰奖励。

  “这学期我的‘星星银行账户’只有10颗星了，目前排全班第二，主要是有几次拖拉作业，今后在争创学习之星方面还需努力，在环保志愿服务方面做的还不够，把这两项赶上了，才有希望获得‘星级少年’称号。”四年级学生杨国华说。

  同时，学校给每名学生配发了《德育成长手册》，将德育作业内容和成果展示及家长和孩子的互评、同学之间的互评、老师对学生的评价都记入手册，全方位、多角度地展现和记录学生德育成长点滴，激发学生赶学比超意识，勇于争当星级少年，达到成德于行的目的。

  “学生在完成‘德育作业’时，有具体内容，有监督辅导过程，有评价结果，促进学生在实践中体会，在体会中感悟，在感悟中成长，在成长中坚持，一改以往单纯说教方式，激发了学生参与的热情，获得了体验评价后的成功感。”漩涡镇中心小学校长何志前说。

小作业影响大家庭

  简单的事情长期做才是教育的本真，只要坚持几年，就能把宏观要求变成良好习惯。

  “德育作业”是撒在孩子心田里的种子，它的力量虽然无法量化，但作为朝夕相处的老师和家长，却真切地感受到了孩子们在日常学习和生活中发生的点滴变化。从刚开始的敷衍了事到现在用心去做，反馈的照片及信息，从之前的寥寥无几到现在天天都有，学生自己也感受到了“德育作业”带来的收获。

  林苗苗2016年秋季刚升入六年级，在老师和同学眼中，他是一个爱说爱笑爱运动的阳光少年。然而，就在上学期，家长还在为他身上的“毛病”心焦。2016年3月，在外务工的林苗苗母亲向老师反映，家长都不在家，爷爷奶奶年龄也大了，孩子不太听话。根据老师的观察和了解，林苗苗在学校不太说话，在家里也不喜欢做家务，不爱接父母的电话，偶尔给父母打电话，说不了几句就不耐烦了。

  了解到这些情况，郭素婷决定给林苗苗布置个性化的“德育作业”，并进行个案追踪。2016年5月初，郭素婷对林苗苗的家长进行了回访。林苗苗母亲说：“孩子周末回去主动要求整理房间，还帮奶奶做饭，说是学校布置的德育作业。有时还带着弟弟也跟着学习叠被子，真感谢学校布置的这项作业，让孩子周末在家不光只是看电视，我们在外面打工也放心多了。”2016年6月初的一天，林苗苗的母亲给老师打来电话，话语中难掩喜悦之情：“孩子以前从不和我们聊学校的事，今天主动给我打电话，说他已经加入学生会，感觉非常自豪，以后会认真负责地做事。这学期孩子在品德方面有了很大的进步，现在在家主动做家务，我们都很高兴。”

  “端杯水、洗个脚、捶捶背，这虽然是孩子做的一些尽孝道的小事，但让我感触很深。自去年以来，他爷爷连续五次在汉阴、安康住院，每次都是我照料，我觉得这不仅是晚辈应尽的责任，更重要的是在这方面我们也要为孩子做好榜样。”田亚松的母亲黄友玲说。

  家住凤堰古梯田景区冯家堡子景点的学生冯雨欣，是学校环保志愿服务队的一名队员，常常利用下午放学时间，自主捡拾景区停车场和景点周边的垃圾，为游客营造良好旅游环境，为周边群众树立了榜样。当地村民杨其翠说：“像冯雨欣这样的孩子有五六个，下午放学和旅游高峰期的时候，他们自发捡拾垃圾。原来这周围垃圾比较多，主要还是农村几十年随意倒垃圾的坏习惯一直改不了，但是看到这些娃娃捡垃圾之后，周围的人也就自觉了，现在乱扔垃圾的少了，村里也干净了。”

  “立德树人是教育的根本任务，各级教育部门每年都对德育提了要求，但怎样把核心价值观变成和孩子认知水平相适应的东西，还是一个比较有挑战性的工作。德育作业用很多小事情，把一些很宏观的概念具体化了，让孩子、父母、学校三方共同参与，使我们的德育工作有了抓手。德育作业看起来很简单，并不是什么高大上的事情，但简单的事情长期做才是教育的本真，只要坚持几年，就能把宏观要求变成良好习惯。”汉阴县教体局局长张小泉说。

  “德育作业”虽小，但却承载着卓小瑜的大梦想。她希望通过改变孩子们的行为习惯，进而改变家长的意识，潜移默化，影响一个家庭、一个区域甚至整个社会。“向家长要照片，就是为了让家长更多关注孩子。我正在思考布置一套作业给家长，在孩子完成德育作业过程中家长要提供技术指导等支持，学生和家长配套进行，长期坚持最终把家长拉回到教育体系中来。” 卓小瑜说。

 

一个乡村教师的启示

张婧

  德育作业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发明创造，卓小瑜和她的同事并没有因此精疲力竭，突破点只在于一点工作轨道之外的思考：为什么我们的德育教育没起到该有的效果?然后一步一步来，从调查问卷，到小范围内进行实践，从一学期四次的家长座谈，到不断扩充的“作业超市”。这一切，都起源于一次疑问，一次规定动作之外的疑问。

  放眼全市，在振兴计划、特岗教师招聘、招教考试的带动下，一批又一批的年轻人走上乡村教师的岗位。这些年轻人来到基层，或主动，或被动，的确为乡村教育带来了新鲜的血液。但是这些年轻人大多数时间生活在学校，面对着农村学校特有的问题：学生底子差，留守儿童数量多，生活单调，身兼多职，管理不到位，等等。众多的难题一股脑儿地摆在老师们面前，在应付这些问题的过程中，习惯在既定轨道上行走，听领导的话，做职责规定范围内的事，似乎按部就班就是最大的成功。久而久之，工作中一闪而过的灵感就被理所当然地放走了，老师们即使称得上尽职尽责，也难免倦怠无力。石头的棱角磨得光滑，沉在水底，激不起浪花。

  卓小瑜同样面临着这些难题，但她的闪光之处在于她有干劲儿、肯思考、能坚持，这恐怕不是每一个老师都具备的品质。德育作业从最初的想法到后来的发展，再到现在的阶段性成果，经过了好几年，这期间，如果缺少脚踏实地的态度和不断地学习，可能随时都会半途而废，不了了之。卓小瑜依然在农村学校教书，但是另一方面，她走出的路已经很远很远了。

  教书育人的本质究竟是什么?或者站在更加个人角度上问，这份职业意味着什么?

  也许，每一位老师都在试着用行动回答这个问题，而每一位老师也都完全可以给出自己独特而出彩的答案。